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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收回了手 

好友非常喜欢洛枳的故事,因为她曾经有过跨越整个中学时代却无疾而终的暗恋。我没有这种体验,虽然很早以前我也有过一些青春期的情愫悸动,但它们全都很难持续,几周或者几个月就会消散无踪。
留在我记忆里的是一些别的东西。

高中时期我和后桌男生有过一些模糊的暧昧,他是交响乐团的巴松管演奏手,是个很开朗温柔的人,个子很高,长相还算好看。妈妈手术住院,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的晚上,他曾经打来电话花上一个多小时陪我聊天。我想那时我的确对他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毕竟这种感情总是会在人心理脆弱的时候乘虚而入。
班级排演话剧的时候我选了他做男主角,某一次排练我们面对面坐着说话,他拉过我的手(其实他只是打算用另一只手拍拍我的手背),我在大脑思考出该做何反应之前就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尴尬得无所适从,心如擂鼓,手脚冰凉脸却发烫。我强作镇定却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说因为冬天我的手太冷了,他好脾气地朝我笑了笑,温和而充满善意,接着刚刚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我分去文科班后,再也没和他联系过,一直到今天。我并不为此感到遗憾,那一点点悸动早在当年就已经消散无踪,不过我其实相当感谢他当时的温柔和体谅。后来我开始尝试性地模仿我感受到的这种几乎表现得游刃有余的包容,我不知道当时他作何感想,但我模仿时总是感到自己十分拙劣。
拙劣感是我在开展人际交往时最普遍的体验,无措和强作镇定伴随我社交的每时每刻,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学会过该如何恰到好处地与他人沟通,维系令双方都愉悦的氛围,不侵犯彼此的边界。这相当困难,社交对我来说本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消耗,何况我一切的应对手段都来自对他人的模仿。我从他人身上学习那些我自认为正确的做法,收为己用并反馈给更多的他人,我以对方惯常的社交规则为基准来调整自己的行为模式,划分并严守彼此的楚河汉界。我所能做的并不比一面镜子更多。
我知道这套体系在某种意义上是个悖论,因为深入交流意味着双方必然会走入彼此最初划定的社交边界内部,否则就会永远停留在礼貌的熟人这一阶段。而我通常只愿意向他人袒露零星的自我,与之对应地,我也不过多进入对方的世界。我遵循这种等价交往的原则,它能创造疏离却表面和谐的关系,孤独或许无法避免,但孤独也意味着绝对安全。我只能在自认安全的范围内贯彻坦诚,这甚至有点像一种代偿,我未展示的一切都用谎言和沉默包裹得密不透风。

其实我做得并不够好,一味的模仿只会让人错漏百出,我总是突然蹦出某句不合时宜的话,有时被气氛冲昏头脑得意忘形而侵犯到他人的边界,有时需要绞尽脑汁才不至于无话可说。对此有些人纵容我,有些人包容我,有些人忍受我,我一直心怀感激。我复盘这些错误,不断尝试修正自己的表现,可惜错误总是无穷无尽。
如今我还是时不时会回想起那一幕,我收回手后的那种羞窘和惶惑还会再次向我席卷而来,和无数个我感到自己说错话或做错反应的社交瞬间重叠在一起,他人的谅解无法安抚我,因此我永远不能摆脱这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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